商界 301篇日记的灰烬

301篇日记的灰烬

 

曾经朴素的刘东生明白了"礼物"的含义：它们是像他这样的小生意人在和某些大人物打交道时必不可少的重要依据。它们是另一种语言。一种以自我牺牲和自我损失为前提的语言。空手而去就等于失去语言，成为聋哑之人。 
　　2006年底，湖南农民刘东生受全国烟花爆竹市场商机火爆的影响，信心满怀地决定在自己所在的县城开办一家烟花爆竹销售批发部。 
　　由于烟花爆竹销售属于特种行业，必须获得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的审批许可。为了打通环节，刘东生决定通过远房亲戚、县里某局干部何晓勇出面协调关系。 
　　事后看来。正是这一决定造成了这个农民小老板"噩梦"的开始。仅办证的前期请客送礼他就花费40多万元。基本上每天都在请客送礼。在他那份专门用来记载请客送礼事宜的笔记本上，整个2007年4月份，只有4天没有请客送礼的记录。这个笔记本于是成了这个并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民，有生以来写的第一本并不名副其实的日记。 
　　刘东生不会比喻、拟人、遣词造句，字也写得歪歪扭扭，还常写错别字。每天记载的内容也千篇一律，地点，人名，钱和物的数字。没有任何心理活动，更不会抒发情感……但正是这总数达301篇的日记。深刻而真实地反映了一个民营小老板在各种困境和夹缝中求生的窘态。 
　　 
　　一 
　　 
　　"2月1日，何晓勇要了我现金15000元。在南苑酒家连某局的w局长50DO元，送该局干部夏天4000元，另外3个2000元的红包不知道给哪些领导了。" 
　　这就是刘东生笔记本里的第一篇日记，写于2007年2月1日，他的本意是记账，好让自己将来知道钱去了哪里。15000元对于一个靠贩卖鸡鸭积攒起创业资金的农民来说，已经如此庞大。他曾经天真地以为靠这15000元就能把审批许可给拿下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不仅过于天真，而且十分"愚蠢"。这仅仅只是个小小的开头。从此，接近一年时间几乎天天都要请客送礼的艰难人生便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到4天，何晓勇就从刘东生这里陆续拿走了20000多元钱，相当于刘东生原来要卖几千只鸡鸭的利润。"何哥，这证啥时能办下来啊?"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怵，询问的语气也明显底气不足。"着什么急，这才几天啊，耐住性子啊!"姓何的一边接过他递过去的"芙蓉王"，一边打着哈哈。 
　　9天后，何晓勇又找他要了极品芙蓉王香烟8条，豆腐干子3000块，水果6箱，共计人民币3140元，说是要代他替领导（W和夏天）拜年。 
　　"连豆腐干子都要，啥亲戚，靠得住吗?"看着笔记本里日益多起来的开销，刘东生老婆苗玉兰很有些不满起来。"女人家懂啥子。干事情哪样不花钱?人家何哥说了，这些钱都是花在刀刃上的。"刘东生一边呵斥自己的女人，一边在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他心里又何尝不在打鼓：这个何晓勇豆腐干子都要3000块，看来不是一般的贪啊! 
　　 
　　二 
　　 
　　"3月25日，何晓勇索要现金3700元。何晓勇带W局长、夏天及某部门工作人员来看仓库，在前进饭店吃饭。何晓勇包红包4个，三个400元，一个300元，说是车费。拿了极品芙蓉王1条、五星金六福酒2瓶。" 
　　不到两个月，刘东生已经陆陆续续向何晓勇"进贡"了价值10万元的钱物，还不包括平时请客吃饭娱乐。他内心既焦虑又麻木。一方面该办的证还没办下来，另一方面花出去的钱成了一个越来越深的黑洞，他必须花更多的钱以期望办成事后能填平这个窟窿。 
　　3月25日这天，酒足饭饱的何晓勇一行提出去县里最豪华的洗浴中心"金浪沙"洗个澡解解酒，刘东生只有赔着笑脸应允。 
　　"老刘，听说这里的小姐挺漂亮的……"进去不到10分钟，何晓勇便直奔主题。"小何，这怎么行啊，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被人知道了影响很不好的嘛"，腆着个大肚腩的W局长状甚矜持地嗔怪了几句，也许是过于肥胖的缘故，那眼皮老是耷拉着，总是一副似睡非睡的表情。这时，刚好有两个女服务员进来端茶送水，只见这w局长的眼神立马放出精光来，跟着两个小姑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游走。很快。他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何的提议。 
　　刘东生的头皮都快发麻了，经过一天的"折腾"，他身上就剩下一两千元了，本以为请他们洗个澡肯定够，谁知道……"老刘，你也赶紧选一个。"之前还义正词严的W局长此刻热情提议道。"啊，我，我，我就算了嘛。"刘东生一边惦记着荷包里的钱，一边忌惮着自己的"后院"。何晓勇在旁边悄悄撞了撞他的手肘，示意一切按局长说的办，要玩儿必须一起玩儿，否则领导不放心。 
　　刘东生只好按领导指示选了一个他们选剩下的小姐，随后众人各自进了包间。"钱我照给，但啥都不做"，刘东生付了小姐钱，叮嘱她保密，小姐也乐得白收钱。趁蓉另外几间包房正在"娱乐"之际，刘东生偷偷地溜了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取款机。唰唰唰又取了10000银子。 
　　刘东生的心尖尖都疼麻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深夜的大街空无一人，间或有一只猫从他眼前窜过。他干脆蹲下身来，伤伤心心、极不争气地哭了一场。 
　　事后，刘东生不敢把这笔账记到本子里，成了后来越来越多的"黑账"之一。这个小地方出身的农民小老板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越大的贪官越好色，而且肯在小姐或情人身上大笔花钱，道理很简单，因为那些钱根本就不是他们的。 
　　 
　　三 
　　 
　　"4月7日，何晓勇索要现金11000元，今天他生日在乡里人家酒店做酒花费1000多元。何晓勇索要一台新手机花费7280元，是他老婆买回来的手机，我付的钱，发票在他手里，我没有看。" 
　　"4月23日，何晓勇索要现金4000元，1100块豆腐干子，在某分局办证，一次性打发红包8个，每个红包800元，共花费6400元。" 
　　…… 
　　整个4月，刘东生只有4天没有请客送礼。刘东生眼见事情开始有了些眉目，这整个身子都陷进去了，也就不怕把头也埋了进去。 
　　五一黄金周，何晓勇找刘东生要了整整20000元，邀请某局长夫妇到风景区旅游，刘东生夫妇也作陪。那天某局长颇有些感叹地向他们抱怨道："我的女儿太任性，什么工作都不想干，只想去某集团。"极擅长察言观色的何晓勇马上向他拍胸脯，说这家集团的董事长和他关系非常好。 
　　5月31日，何晓勇便又向刘东生要了25000元，专门去某集团找人安排局长之女工作一事…… 
　　最终，刘东生的事办了下来，前前后后历时近一年，花费近40万元。这是他以及老婆苗玉兰始料未及的。苗曾为此事私下和刘哭闹过多次，两人差点离婚。 
　　根据刘东生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显示。他的东联烟花爆竹销售有限公司成立日期是2007年5月28日，但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核发的烟花爆竹销售许可证上，却注明2007年4月16日核发，也就是说，公司尚未成立，就已经得到了安监部门的烟花爆竹销售许可证。 
　　刘东生并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前后不一致的数字，重要的是2008年春节。他终于能"合法"地售卖烟花爆竹了。 
　　何晓勇、W局长、夏天等人，让曾经朴素的刘东生明白了"礼物"的含义：它们是像他这样的小生意人在和某些大人物打交道时必不可少的重要依据。它们是另一种语言，一种以自我牺牲和自我损失为前提的语言。空手而去就等于失去语言，成为聋哑之人。自己以后也许便轻车熟路了，可这样的想法不禁令他发自内心地唏嘘感叹不已。 
　　大年三十这天，刘东生没有回家吃团圆饭，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烟花爆竹销售批发部，不时有人在他这里批发或零买。只有数着这些陆续"回来"的票子时，他才感觉到安心。 
　　快到12点了，爆竹声越来越响，震得刘东生不得不捂住了耳朵。各式各样的烟花在夜空中聚拢又散开，如此之美，纪念着这一年中最璀璨的盛宴。兴许是空气中弥漫的硫磺气息太浓烈，以至于灼痛了双眼，刘东生开始停不住地流泪…… 
　　这一年，就这样艰辛而过。留给他的只剩这本写满日期、数字、人名和地点的请客送礼日记。点燃一根烟，刘东生也顺手点燃了手里的笔记本，301篇曾经带给自己无奈、屈辱和愤怒的日记，很快灰飞烟灭…… 
　　猪年过去，鼠年来临，但愿又是新的一年吧。